朱襄特别吩咐，多多选拔魏国贵族家中年轻子弟，轮流跟随他耕种，一个也不能少。</p>
他说，跟随他学习的咸阳学宫学生们都是如此。我给你在我门下学习的机会，秦国士子求都求不来，你敢不从？</p>
即使心里对秦国不满的魏国贵族也立刻将年轻子弟送来。</p>
他们自己鄙夷下地的朱襄，但对家中年轻子弟下地则表示支持。</p>
长辈都如此。工作又苦又脏又累？这都是给年轻人的磨砺啊。只要不是自己下地，一切都好。</p>
朱襄让咸阳学宫出身的士人，带着这群在初春的太阳下晒一下都要脱皮的魏国年轻贵族子弟耕种时，不断告诉他们这就是庶民的生活。如果他们一家不再是贵族，即使有田地也得自己耕种，那么他们日日都要受这样的苦。</p>
谁不想富贵？谁愿意工作？</p>
就算魏国老一辈士大夫还有些血气，愿意吃那等苦。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弱年轻贵族们愿意吗？</p>
能养出娇弱年轻贵族的家庭，一定有许多喜欢享乐的长辈。</p>
待这些年轻贵族回去哭诉，那些喜欢享乐又心疼孩子的长辈会如何做？</p>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六国旧贵声势浩大，一时半会儿是杀不死的。只有让他们从内部自己攻击自己，才能让他们死得透彻。</p>
朱襄将魏国贵族“劳动改造”的实验结果整理好，让人交给秦王政。</p>
秦王政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头敲桌面，待手指头敲麻了，他说的却不是“舅父厉害”，而是嘀咕“舅父什么时候回来带扶苏”。</p>
当然，他不是认为朱襄此手不厉害。虽然委婉了些，太给那些不服秦国的六国旧贵脸面，但委婉有委婉的好处，秦王政不喜欢委婉，也不否认有时候委婉比强硬更好。</p>
虽然他真的不喜欢委婉（强调）。</p>
舅父有王佐之才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没什么好惊讶。魏国的事舅父已经起了个头，就可以交给其他人。</p>
否则咸阳学宫开办十几年，不是白耗费秦国的钱粮了？</p>
舅母又回到南秦。</p>
南秦是丝绸和棉花的重要产地，那些官方大作坊都是舅母在管。</p>
虽然南方有李斯和韩非在，但秦王政更信任舅父舅母。</p>
舅父在咸阳为他安抚新攻占的土地，舅母在南秦帮他守好大后方，他才能更安心地施展抱负。</p>
舅母舅父都不在咸阳，秦王政先试图让芈姬养一阵子扶苏。</p>
芈姬身体不好，给扶苏安排了许多乳母仆从。秦王政去瞅了一眼，不满太子被仆从带大，便将扶苏交给了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共同抚养。</p>
他想夏太后养过幼年的阿父，华阳太后养过幼年的成蟜，应当是会养孩子。</p>
过一段时间，秦王政又去瞅了一眼，发现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也是将扶苏交给乳母和仆从，只是比芈姬过问得勤快了一点，扶苏还是被仆从带大。</p>
我秦国的太子，怎么能长于仆从之手？！</p>
当秦王政从安插的眼线那里得知，乳母常在还不会说话的扶苏耳边念叨，让扶苏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的时候，秦王政彻底愤怒了。</p>
你一个奴婢，居然让太子孝顺你？！什么乳母，还真当自己是“母亲”了吗！</p>
秦王政动了杀意，被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劝了下来。</p>
这时候秦王政才知道，原来贵族女子养孩子都是这样养。</p>
秦王政陷入沉思，回到已经摇摇欲坠的梦境房间去问梦境中的自己是不是这样。</p>
大嬴政表示我知道个鬼。</p>
他忙于政务，去后宫只是耕耘，就算是长子扶苏，在能接受教育之前，他都不常过问，顶多偶尔见一面，逗弄一下。</p>
哪个男人会亲自养孩子？这不是胡闹！</p>
虽然大嬴政一言不发，秦王政还是从大嬴政的记忆中读得了这样的思想。</p>
即使家中仆从如云，仍旧被舅父舅母亲力养育教导的秦王政仍旧不能接受。</p>
好吧，梦境中的自己是自学成才，历代秦王也都是被仆从养大。只要之后教育跟上，扶苏不会长歪。</p>
应该？</p>
秦王政不确定。</p>
他敢把梦境中那个不满意的扶苏封为太子，是因为相信舅父舅母的教导。</p>
如果扶苏是仆从带大，还戴着太子的头衔，说不定将来从急公好义的勇武仁孝扶苏公子，变成被人宠坏的纨绔子弟。</p>
比如赵王，和新的赵王，和全新的赵王。</p>
秦王政不由打了个寒战，咬牙把扶苏带在了身边。</p>
虽然仍旧是仆从照顾，至少有他看着，没人敢从小对扶苏灌输要孝顺仆从的思想。</p>
至于那对扶苏絮絮叨叨的乳母，自然是被秦王政杀了。</p>
即使两位太后和其他长辈都告诉他，贵族子弟都和乳母很亲近，很照顾乳母，有人把乳母视为长辈，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p>
这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话，让秦王政更加坚定了杀心。</p>
秦王政处理政务的时候，扶苏的摇篮就在他的桌子旁。</p>
他本来以为带孩子很简单，反正凡事都是别人做，他只需要下命令。</p>
待真的开始养后，秦王政才知道小孩子是个多么麻烦的玩意儿。</p>
尿了拉了饿了，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哭了，可能没哭但扯着嗓子傻笑……扶苏小小年纪就精力过分充沛，作息还非常规律，一定会在白天苏醒晚上睡觉，在秦王政最忙的时候“啊啊啊”个不停。</p>
秦王政都想把这个小婴儿的嘴封住了。</p>
成蟜趴在摇篮旁，一边晃动着拨浪鼓，一边老气横秋道：“扶苏已经够老实了。听我的乳母说，能晚上睡一个整觉的孩子绝无仅有。你居然还嫌弃。”</p>
秦王政咬牙切齿：“那你来养？”</p>
成蟜乐呵呵道：“好啊，我敢养，大兄你敢给我养吗？”</p>
秦王哪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愿意罢了。</p>
秦王政最后撑不住了，只能给舅父写信。</p>
舅父快回来，扶苏需要你！</p>
朱襄得到秦王政的求救信后，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p>
就算政儿不满意芈姬这个新手带孩子，咸阳宫里还有两位太后呢，还带不了一个扶苏？</p>
但甥孙重要，正好扶苏快周岁，该办抓周宴了。魏国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也是时候回去了。</p>
这个时代叫甥孙，是叫弥甥吧？朱襄在脑海里理他与扶苏的关系。</p>
朱襄回到咸阳宫的时候，秦王政居然抱着扶苏来迎接朱襄。</p>
朱襄大为震惊。</p>
天啦！政儿抱婴儿图！他一定要在日记本中把这一幕记录下来！</p>
“给！”秦王政黑着脸把扶苏塞进朱襄怀里。</p>
扶苏已经快周岁，比朱襄之前见到时大了好几圈，胳膊腿已经不能再封到襁褓里。他穿上了厚厚的小衣服，手脚都很自由。</p>
秦王政把扶苏塞给朱襄时，扶苏抬起一脚，踹向他君父。</p>
秦王政非常敏捷地躲过了不孝子的乱蹬。</p>
看见自家政儿这熟练的模样，朱襄的表情很古怪。</p>
看来政儿没少被这个孩子折腾。</p>
朱襄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小孩，但带政儿的经验已经融入了骨子里，他找了一会儿感觉，就让扶苏乖乖躺在他的臂弯里，拽着他衣服的褶皱玩了起来。</p>
朱襄笑道：“这孩子确实精神，和你小时候差不多了。”</p>
秦王政满脸嫌弃：“我小时候不这样。”</p>
朱襄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家外甥些许面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p>
秦王政的脸色更阴沉了。</p>
他身边的臣子若看了他这样的脸色，都该瑟瑟发抖了。</p>
而朱襄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嘀咕政儿还是这么容易恼羞成怒。</p>
不过政儿气得急，去得也快，当没看见就行了。</p>
朱襄抱到扶苏后，就回马车。</p>
秦王政跟着朱襄一同钻进马车，和以往一样。</p>
“舅父，寡人不想让扶苏长于奴仆之手。”</p>
“啊，好，那以后舅父带着他。他已经满周岁，身体又壮实，可以被我背着到处跑了。”</p>
朱襄拍着怀里孩子的背，慢悠悠道。</p>
扶苏打了个哈欠，小肉手半握成小拳头缩在胸前，像只小狗狗一样蜷缩着闭上了双眼，呼呼大睡。</p>
秦王政给了扶苏一个嫌弃的眼神，压低声音询问朱襄此行可安稳，有没有人给朱襄气受，他会收拾那些人。</p>
朱襄回答一切都好，都很顺利，然后询问秦王政可吃好睡好。</p>
秦王政当然回答，完全没有！</p>
朱襄差点笑出来。</p>
“扶苏再长一年才能跟着我长途跋涉，这一年我给你把身体好好养养，可别学你阿父。”</p>
“谁会学他？”</p>
“哈哈哈，不学好，千万别学。”</p>
……</p>
朱襄回到咸阳，将太子扶苏抱到他常驻的庄子养育的时候，蒙骜为主将，司马靳和王龁为副将，再次率领大军从雁门郡出发，攻打代郡。</p>
赵王偃正派大军攻打燕国。蒙骜要占领代郡，截断赵军回国的通道。</p>